“怎么著爺們兒?來吧!甭老一個人在家里憋悶著……”B大爺笑著說,露出一嘴殘牙。他是說我。???三、D的歌
應(yīng)該有一首平緩、深穩(wěn)又簡單的曲子,來配那兩間老屋里的時光,來配它終日沉暗的光線,來配它時而的喧鬧與時而的疲倦;蛘咭部梢杂幸痪涓柙~,一句最為平白的話,不緊不慢地唱,反反復(fù)復(fù)地唱,便可呈現(xiàn)那老屋里的生活,聞見它清晨的煤煙味,聽見它傍晚關(guān)燈和鎖門的輕響。
我們七八個年輕人占住老屋的一角,常常一邊干活兒一邊唱歌。7年中都唱過些什么,記不住也數(shù)不清。如今回想,會唱的歌中,卻找不出哪一句能與我印象中那老屋里緩緩流動的情緒符合。能夠符合它的只應(yīng)當(dāng)是一句平白的話,平白得甚至不要有起伏,惟顫動的一條直線,短短的,不斷地連續(xù)。這樣一句話似乎就在我耳邊,或者心里,可一旦去找它卻又飄散。
到這兒來的年輕人,有些是像V那樣等著分配更好的工作的,有些則跟我一樣,或輕或重地有著一份殘疾。健康的一撥一撥地來了又一撥一撥地走了,殘疾的每次招工都報名,但報名與落榜的次數(shù)相等。
D的嗓音并不亮,但音域?qū),樂感好,唱什么是什么。D只是一條腿有點痛,但除了跑不快,上樹上房都不慢。“文革”已到后期,電影院里開始放映一些外國影片了,那里面的音樂和插曲讓D著迷!稑颉吠,《流浪者》呀,《瓦爾特保衛(wèi)薩拉熱窩》,還有后來的《追捕》《人證》,D一律都看八九遍。“拉茲之歌”,“麗達(dá)之歌”,“草帽歌”,都能用“外語”唱,呼里咕嚕咿咿嗚嗚——D說:保證沒錯兒,不信咱們再去看一遍。小T就笑。小T一邊梳辮子一邊說:“哇老天,您這可是哪國語呀,什么意思知道不?”D一臉不屑:“操心操心,你管它什么意思干嗎?”小T說:“不知道什么意思就瞎唱!”D故做驚訝狀:“嘿,我說小T,你平時可不笨,長得也挺好,咋不懂音樂呢?音樂!用不著他媽的什么意思。”小T紅了臉:“音樂就音樂,你管我長得好不好呢?”小T的話里露出幾分滿足。
小T長得漂亮,自己知道,也知道別人知道。小T也愛打扮,不過在那年月里也真可謂“英雄無用武之地”,無非是把毛衣拆了織、織了拆,變出些大同小異的花樣,或者刻意讓襯衫的領(lǐng)子從工作服上面鮮艷奪目地翻出來。但那在翻滾著灰色*和藍(lán)色*的老屋里和小街上,畢竟是一點新意。
D不光能唱,那些外國電影中的臺詞他差不多都能背誦:碰上哪天心里不痛快,早晨一來他就開戲,誰也不理,從臺詞到音樂一直到聲響效果,全本兒的戲,不定哪一出。“空氣在顫抖,仿佛天空在燃燒……”(語出《瓦爾特保衛(wèi)薩拉熱窩》)“看呀,天空多么藍(lán)啊,往前走,對,往前走不要朝兩邊看……”(語出《追捕》)“那兒就你一個人嗎?”“不,還有它。”“誰?”“死神。”(語出《爆炸》)“俄羅斯是農(nóng)民的國家,沒有城市也能活……”“呵,你描繪了一幅多么可怕的圖畫……”(語出《列寧在一九一八》)可惜我記不住那么多了。
組長L大媽沖D喊:“你整天這么演電影兒可不行,還干活兒不干?”
“您瞧我手底下閑著了嗎?革命生產(chǎn)兩不誤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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