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實上,那時候我很窮,帶著骨子里僅存的那點書生氣,我去租一個小房間,妻子幫著我向老人保證,絕不會打擾書屋的清靜,因為我們也是愛書的人。當然,我實在不敢說,自己沒工作,沒錢,全靠和妻子去打點臨工過日子。
但我有夢想,尤其是望見老人精致的小閣樓時,個性有感覺,我務(wù)必把自己的書寫好,然后出版,賣個好價錢,到那時,至少不會為一頓飯而奔波,為一位書生的尊嚴而折磨。
老人很好,不僅僅讓我住他的閣樓,還讓我免費閱讀他的書。我發(fā)現(xiàn),其實老人的書屋根本就不是為了賣書,他只是喜歡藏書,然后在東山,這個早在鴉片戰(zhàn)爭時期便名噪一時的文化勝地開了這么一間書屋,每一天靜靜地躺在里面,到底看了多少書已經(jīng)不那么重要,重要的是他覺得幸福,是的,他常常這么說。
但我的妻子告訴我,她發(fā)現(xiàn)一個秘密,其實老人是得了胃癌的,絕癥,妻子說,太可惜了,這么一個好人卻活不了多久了,以后我們可怎樣辦?
我明白妻子的意思,一半是同情老人,另一半則是同情自己,要明白,當時,我們就算花三倍的價錢也租不了這么一間小屋,更何況,有那么多好書。
所以,我和妻子心有靈犀般,對老人個性好,期望他能活長點,過得舒服點,而老人也欣然理解,只但是有時候會對我說,小伙子,書只是書,僅此而已。
我無法弄明白老人對我說的話,關(guān)于書,我更多的心思放在自己的寫作上,因為生活沒有給我更多時間去思索?烧驗榇耍义e過了一生最好的學(xué)習(xí)機會,或者說,我錯過了一段重要的感情。
老人走了,悄無聲息的,他在這個世界上已經(jīng)沒有親人,至少警察是這么說的,所以,我和妻子懷著悲痛的情緒為老人處理了后事,整整一周,我都無法理清自己的思緒,老人,他真的不該這么快就走。
可誰又能想到,一周后,律師送來一封信,那是老人的遺書,他竟然把整座閣樓,包括書屋給了我,妻子個性興奮,但我卻尤為傷悲起來,后悔自己過去的日子對老人不夠好,要明白,在東山,一座閣樓市場價不低于千萬,更何況還有那間書屋。我瞬間成了千萬富翁,但我卻似乎總走不出夢境。
我無法去完成自己的作品,因為我的心已經(jīng)被書之外的東西帶走,坐在老人以前坐過的椅子上,我總會想,老人為什么喜歡藏書,而那里是否又有什么珍本呢?無聊的時候,我便會在書屋里一本一本地翻閱,想象著這些書的來龍去脈,仿佛間,自己便成了以前的老人。
那段時間,妻子仿佛過得個性幸福一樣,我真期望那種幸福能像身邊的這些書一樣,愈藏愈香,愈珍貴。可惜,正應(yīng)了那句古語,福兮,禍之所伏。有一天,當我翻開一本有錢鐘書親筆簽名的《圍城》,除了一秒鐘的興奮,接下來便是長久的擔心,害怕和無所適從。
里面夾著一張欠條,老人竟然欠一個女人兩千萬,這怎樣可能?妻子勸我把欠條撕了,我們絕不能為一個死人去還債。
我計算過,就算把閣樓和書屋賣掉,我自己還得墊兩百多萬,我一個窮書生,從哪里去找這兩百多萬,我想當做什么都沒發(fā)現(xiàn),但每每想到那張欠條,還有那個聯(lián)系方式,我就覺得自己很卑劣,很自私,很不配做個讀書人。
背著妻子,我偷偷撥通了那個電話,她是遠在美國的一位老婦人,接到我電話,她冷靜地回答,是的,當年他找我借了兩千萬買樓買書,沒想到?jīng)]還錢就走了,期望你能夠把這筆錢早點還給我。
我憑什么還?但我實在說不出口,只能找中間人,期望能找到愿意買樓的人。但是,在廣州,又有幾個人能買得起這樣的房子,我跟妻子訴苦,但妻子卻一臉不屑,對我的表現(xiàn)很是不滿。
愛書,和愛妻子,這是兩碼事,但妻子卻逼著我思考了這個問題,因為十天后,我便收到妻子的離婚協(xié)議,她很坦誠,喜歡上了一位東山少爺,不但年輕有為,更重要的是能夠給她足夠的幸福。但除了這些,我明白,妻子早在協(xié)議里算計得清清楚楚,財產(chǎn)對半分,這座閣樓值一千六百萬,再加上林林總總,妻子毫不客氣地要拿走八百多萬,而留給我的,除了一張被撕碎的欠條,便只留下巨額債務(wù)了。
我曾幻想過遠在美國的老夫人不要回來,但事實卻是,她多次透過電話催促我還債,到之后,她干脆直接訂了機票,飛來廣州,風(fēng)塵仆仆地走進書屋。
我不得不向她坦白一切,因為書屋,我失去了妻子,更沒有任何存款,實在沒有辦法償還這筆債務(wù),我唯一的選取便是將這座書屋給夫人,至于留下的債務(wù),但愿有一天我能夠完成自己的作品,賺了稿費,再來償還。
然而,我看到了老夫人的微笑,她向我道歉,其實,她是老人的妻子,當年,就為了那本錢鐘書的《圍城》爭論中國的文化走向而有了分歧,年輕氣盛的他們竟然從此各走天涯,數(shù)十年再未謀面。她說,她實在不該因為一時意氣而讓我還債,卻不留意毀了我的感情。
我苦笑,感情總是在不經(jīng)意間便會迷失,未有書,無論世事如何變幻,它總是一成不變,緊緊堅守著自己的價值,我不怪老夫人,甚至邀請她就在東山住下,一齊談?wù)劺先撕蜁墓适隆?/p>
可惜,夫人搖搖頭,她說,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便是老人,自己已經(jīng)錯了,便不能一錯再錯,她務(wù)必回去美國,和此刻的家人一齊,走過留下的日子。
我把錢鐘書的那本《圍城》交到夫人手里時,夫人也把一封信交到我手里,里面有一張支票,還有一張她和老人的合照,囑咐我,保護好這間書屋,那是老人的牽掛,更是她的寄托。她還說,等我的書出來了,必須要寄一本給她。
我用老夫人留下的一千萬美元重新裝飾了書屋,并且購置了一批新書,每一天只對外開放一個下午,因為老人曾說過,他不喜歡晌午有人打擾他休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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