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起高吉,就想起那些水姜花。
在北師藝術科讀書的時候,高吉是我同屆普通科的同學。
我們是在三年級的時候才開始熟識起來的,每天在上晚自習之前,坐在二樓教室走廊的窗前,不知道怎么有那么多話可以說,一面說一面笑,非要等到老師來干涉了,才肯乖乖地回到各自的教室里去做功課。
那個時候,有些同學已經在交男朋友或者女朋友了,然而,在我和高吉之間,卻是一種很清朗的友情。大概是一起編過校刊之類的,我們彼此之間有著一種共事的感覺,談話的內容也是極為海闊天空。
日子過得好快,畢業(yè)旅行、畢業(yè)考,然后就畢業(yè)了。整個七月,我都待在木柵鄉(xiāng)間的家里,每天都喜歡一個有在山上亂跑。
有一天上午,高吉忽然和另外一個同學來到我家找我。在我家門前,兩個高大的男孩子竟然害羞起來,站在院墻外不敢進來,隔著一大塊草坪遠遠地向我招呼。
父親那天正好在家里,坐在客廳落地窗內的他似乎很吃驚,不知該怎樣應付這件對他來說是很意外的事情。對他來說,我似乎還應該是那個傻傻的一直象個小男孩的“蓉兒”;怎么冷不提防地就長大了,并且竟然是個有男孩子找上門來的少女了呢?
我想,父親在吃驚之余,似乎有點惱怒了,所以,他沖口而出的反應是:
“不行,不許出去。”
可是,那一天,剛好德姐也在家,她馬上替我向父親求情了:
“讓蓉蓉去吧,都是她的同學嘛!”
我一直不知道是因為德姐的求情還是因為父親逐漸冷靜下來的結果,但是在當時,快樂的我是來不及去深究的,在父親點過了頭之后,我就連忙穿上鞋子跑出去和他們會合了。
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見高吉。
那天我們三個人跑到指南宮的后山去,山上的溪水邊長滿了水姜花,滿山都充滿著那種香氣。高吉說他要回金門去教書了,我說我也許可以保送上師大,那天天上有很多朵云,在我們年輕的心胸里,也有著許多縹緲的憧憬,我們相互祝福,并且約好要常常寫信。
但是,兩個人分別了之后,并沒有交換過任何的訊息,我終于知道了他的訊息是在二十多年之后,在報上看到金門的飛機失事,他在失事的名單里,據(jù)說是要到臺灣來開會,已經是小學校長了。
在報上初初看到他的名字,并沒有會過意來,然后,在剎那之間,我整個人都僵住了。對我來說,一直還是那樣年輕美好的一個生命。∵@樣的結局如何能令人置信呢?
“高吉,高吉,”我在心里不斷地輕輕呼喚著這個名字。在這個時候,那一年所有的水姜花仿佛都重新開放,在恍惚的芳香里,我聽任熱淚奔流而下。
我是真正疼惜著我年輕時的一位好朋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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