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六歲時,S跟著父母背井離鄉(xiāng),去了沿海一個小城市。上學后,他的幼兒園教室坐落在田間,隔壁屋子是個豬圈——已經(jīng)被閑置,但是一瞧便知。下課后,同學們跑出教室,圍在豬圈前。他們用當?shù)胤窖越涣,S聽不懂。在陌生的喧囂中,豬圈里潮濕的異臭沖入鼻內,S內心有一種孤獨。只是,那時候,他還不明白這種情緒是何物。他甚至不知道,世上有孤獨這么一回事。
有一天,S留意到斜對角坐了一個小女孩,短頭發(fā),大眼睛,臉頰肉肉的。那女孩總是很安靜,因為這,S到現(xiàn)在才發(fā)現(xiàn)她。上課時,女孩異常認真,目不斜視,深怕漏掉老師一句話。不知為何,這個畫面很美,S忍不住盯著她看。甚至,為了與她說話,起了學方言的念頭。
是那種心無旁騖的寧靜狀態(tài)讓S心向往之嗎?還是那時候,S的心靈就已開始追逐美麗的異性?要不然,我們無法解釋,班上這么多女生,S偏偏關注她——即便在上課時。老師當然看不下去了,她把S叫上講臺,“啪啪啪”地,用戒尺提醒S:上課不要走神!
“還好,老師沒發(fā)現(xiàn)我的小秘密。”經(jīng)受了老師的“毒打“,想到自己是為了某種情感,做出“犧牲”, S感到自豪。這種“犧牲”,因為那女孩不知情,顯得更加偉大。S陶醉在自我的世界里,咧著嘴忍受留在掌心里的灼痛。
小學三年級時,S去鄉(xiāng)里參加作文比賽。題目是寫一件有意義的事,他想了好久,究竟什么才是有意義的事?這一想,時間過去不少,看了看鐘表,S慌張起來,一咬牙,寫乒乓球賽吧!
S每天早起去學校,上課前爭分奪秒,和同學打乒乓球。親身經(jīng)歷的事,寫起來自然順手。文章里,他和對手你來我往,不亦樂乎。寫到最后,鈴聲響了,老師把卷子收走。
但是S沒寫完,差個結尾。這篇沒有結尾的文章,好像一條失去尾巴的美人魚,在S眼前晃悠。
“我只是想最后寫完啊,真的就最后一句話——好一場精彩的比賽,僅僅幾個字啊!”S坐在椅子上,惆悵萬分,還有一些怨恨。唉,要讓老師失望了。
想起那個漂亮的語文老師,S眼睛一亮。即便很多年后,他依然清晰記得那張氣質動人的臉。究竟是什么,能穿越歲月,留在我們的記憶里?
那一天,老師鄭重其事地把S叫到辦公室。她發(fā)現(xiàn),S寫的日記都是作文書上抄的。她更擔憂的是,這些日記里,S在幾處故意寫了拼音。這種“機敏“的用心,讓她憂心忡忡。
S當然很憂傷,他不愿看到老師傷心。這美麗老師,就像世上其他美好的東西,S不由自主想保護她們。在他人生的不同階段,S常有一些超越他年齡、一廂情愿,甚至看似“幼稚”的想法。事實上,實際情況不過是,每天寫一篇日記,還規(guī)定字數(shù),真的太累了。
有一年暑假,父親帶S回故鄉(xiāng),S以為這是一場暑期旅游。到了縣城,S跟在父親身后,走進一條蜿蜒曲折的青石小巷。夏日的陣雨來去匆匆,巷子兩邊,墻角的青苔上,一顆顆水滴折射著陽光,搖搖欲墜。走了很久,他們終于在一座兩層的小樓房前停下,有個漂亮的阿姨開了門。
S認識她。
S父親年輕時喜歡賭博,他在村子里有個好朋友L,兩人同為賭友。開門的,就是L的妻子。L英俊瀟灑,一表人才,但他游手好閑,就喜歡賭博。某個山頭的賭場里,L碰到這個漂亮的阿姨。那會,她在賭場賣煙。
在S的想象里,高高的山崗上,她低著頭,穿梭于繚繞的煙霧里,脖子掛了一個大木盒子,呈列著各式香煙。她努力提高嗓子,壓過那些色子和牌九的聲音,微笑著詢問賭客:“香煙要嗎?”
L正在賭桌上殺紅了眼,聽到聲音,猛一抬頭,與她驀然對視。后來,他們結婚,生了女兒?墒,成家后的L依舊難戒賭癮,還因為在賭場里斗毆,被抓了。
適逢嚴打,軍用大卡車上站滿了光頭“囚犯”,一車又一車,從縣中心出發(fā),沿著縣城主干道,一路開到縣體育館——他們將在那兒接受群體判決。S和他父親,陪著L的妻子,擠在路邊的人群中。
突然,她開始跑起來,眼淚止不住地流。她看到L了。S和父親也跟著跑起來。卡車緩緩行駛,帶著傷心的人群,跑進體育館。L最后被判8年。L妻子悲泣如雨,慢慢地,嚎啕大哭。S心中不忍,卻又無能為力,他心里很難過。那一天,S隱隱約約感受到世上有一種東西,當人們悲傷無奈時,被稱之為命運。
再有一年,S和父親回到山腳下的故鄉(xiāng)。老宅多年沒住人,積灰已久,散發(fā)著異味。正是秋涼,兩人席地而睡。S望著窗外潔白的月亮,猜想嫦娥奔月后,是否還有煩惱縈繞?父親在席子那頭鼾聲大起,已經(jīng)睡去。S卻想著心事,憂慮重重。
語文老師擔憂S的“機敏”,并非杞人憂天。上一學期考試成績不好,S將成績冊進行了涂改,拿回家交差。夜深人靜時,他不免惴惴不安。雖然瞞住了一時,S害怕總要東窗事發(fā)。那一天,父母如何看他?老師同學們如何看他?
改成績是錯,可是S有說不出的苦衷。S成績一直數(shù)一數(shù)二,這抬高了父親的預期——他無法接受更低的名次。沒辦法,S害怕父親的責罵,將分數(shù)從95描成了98分。
父親蹉跎了自己的青春,就可以對他異常嚴厲嗎?說是期望,說是為了他好?可是非要第一名嗎?望子成龍的所謂熱情,讓父親忘卻了慈悲與關懷嗎?害怕、委屈,還有無助,它們一起涌上心頭,S流下了淚水。他低聲啜泣,不敢發(fā)出聲響。
“你怎么了?還不睡嗎?”迷迷糊糊間,父親有所感覺。
“哦,沒事,就睡了。”
父親一轉身,沉沉睡去,把S留在無盡的黑夜。父親明明躺在身邊,可是這一刻,又像隔著無垠的山谷,愛也會讓人受傷吧?
上了大學——如父親所愿,一所不錯的大學,S去了另一個陌生的城市。他在校園里晃蕩,無所事事。這種毫無價值的活動,完全是因為他自己的緣故。當他擁有自由,卻不去追尋更為廣闊的思想世界,這不能怪別人。S當時沒意識到這一點,所以他的大學生活被意義和價值拷問,也被青春的激情所折磨。
大二那年,他決定做點事。他去距離學校非常遙遠一個地方,給小學生做家教。第一次去,S乘公交車一個多小時,到終點站后是個公園。公園門口有很多小攤販,賣衣服,賣日常用品,賣水果,應有盡有。人來人往,出乎S預期的熱鬧。到了這,S再乘一輛小摩的,二十來分鐘后,S在顛簸中穿過兩道鐵軌,進了一個小區(qū),家教的地方終于到了。
這樣遙遠的家教,讓S有點疲憊,大學生做家教本也廉價,交了中介費用,除去來回交通,所剩無幾?墒沁@路程往返能消耗不少時間,一路上的風景人物,都與校園里不同。內心的激情在陌生環(huán)境里稍稍得到平息,S決定做下去。
有一天,他在公園門口的水果攤販前,看到一個姑娘。不知為何,多看了她幾眼。回去后,他忘了這件事。下周再來時,小孩媽媽說,今天就最后一次吧,謝謝你。
S心想,你終于知道家教沒用了吧?雖有些突然,但不用再“千里奔波”,S多少有些釋然。何況,女主人還把家教費用結算給了S,不多,但也是辛勞所得,很開心。
走出小區(qū),S經(jīng)過鐵軌。他回頭去看,那個斑駁的軌道,延伸至江邊,轉彎后,與江面平行,往東而去。夕陽灑落在鐵軌和江面上,恍恍惚惚,有種望盡天涯的感覺。
這地方以后不會再來了吧!
S決定做一件特別的事。他寫了一封信,不算情書,就是說交個朋友聊聊。水果攤主是個中年婦女,她聽了S的描述,恍然大悟:“哦,那個姑娘啊,她是我女兒。”
S一臉愕然,買了點水果,掩飾尷尬。他左右猶豫,一狠心,把信塞過去:“這個,有封信麻煩你轉交給她。”說完,S落荒而逃。不知他怎么想的,買一點水果,就能賄賂女孩的親媽媽?
沒想到,這媽媽做生意這么有職業(yè)道德。她女兒拿到了信,按信里留的聯(lián)系方式,打電話給S。后來有一天,S特意回到這個公園,沿著鐵軌,走到長江岸邊。他乘了輪渡,跨江去了對岸。S來到市區(qū),這女孩的學校門口,和她簡單聊了幾句。之后兩人消散在人海,就像從未有過交集。
其實,從一開始,S明知這事沒有意義?删鸵驗闊o所事事,他仍舊一步一步地,走入其中。每每想到這,S不免譏笑自己的內心:多么脆弱可憐啊你!——可是S啊,你偏又不得不按它的意志行事。脆弱可憐的,究竟是誰?
回到學校時,天色已黑,S走在夜幕里。驀然回首,那個不知孤獨為何物,五六歲的小S,成了過去。校園里華燈初上,同學少年川流不息。和S一樣,少年人的煩惱,他們也都有吧?
“餓了,去食堂吃點東西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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