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個人的心里其實都會有想要過的生活,但是現(xiàn)實我們卻還是一直的奔波著,每個人想要的生活都不一樣,大城市的節(jié)奏也并不適合每一個人,接下來就請大家隨小編一起來看這篇文章吧。
我長到25歲,第一次覺得自己在生活,前面的25年,考試或者掙錢,生活都“在別處”。對我來說,唯一想要的生活就是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寫作上,現(xiàn)在我做到了。
在這些美麗的漫長的夏日的黃昏;?
但我知道,奇跡不再降臨,?
我也不再是那個手持鮮花?
在機場出口迎候的人。?
——王家新《來臨》
畢業(yè)季,常逢夏日。從某一年的此刻,陽光融化了我們“學生”的身份,然后,被一份份表格重鑄成各種身份,走向真正屬于我們自己的人生。
重鑄的過程,或電光石火,或緩慢綿長,也許有驚喜和意外,也許還會有疼痛與煎熬。而重鑄后的模樣,只有我們自己才知道。
1
即將畢業(yè)的時候,宿舍里7個人有5個在忙于保研、考研、出國,這個時候,大學4年的生活可以被簡化成一張表格,而這張表格決定著你的未來。
我的表格上一片空白,沒有競賽獲獎,沒有課題,沒有出國交換,也沒有一個漂亮的績點。我沒有提前規(guī)劃過自己的未來,整日忙于維持一個文學社,寫詩、開讀書會、辦朗誦會,待到反應過來的時候,申請什么都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。而我也不想再繼續(xù)讀書了,我唯一的想法是,再也不要考試和寫論文,找一份工作應付一下,然后把其他全部時間用來寫小說,成為一名作家。
畢業(yè)前,我找了一家圖書公司實習,公司離學校不遠,步行20分鐘。公司在一棟寫字樓里,一個大的工作間,分出許多小格子。每個人的空間就是那一個格子,上班下班打卡,遲到早退扣錢。
我負責一個公眾號的運營,通常的工作是復制粘貼一些很文藝的文章進去,寫一個導語,不時插入一些自己公司做的書的書摘,每天打開數(shù)據(jù)統(tǒng)計,分析一下什么類型的文章閱讀量高。
周一至周五,我早上在同樣的時間走同樣的路線進入這棟寫字樓,8小時后,走同樣的路線回到學校。每到周五就感到歡欣,到周日晚上,就感到失落和頹喪。
3個月后的一天上班路上,我感到了一種積攢到頭的抗拒,抗拒等待著我的格子間。于是我給工作室總監(jiān)發(fā)了一條微信,說,我情緒不太穩(wěn)定……想請假休息一下。我原地轉(zhuǎn)了個身,去了火車站,買了一張到南方的車票,去杭州工作的男朋友那里住了幾天。
做一個上班族的嘗試這么快就失敗了,我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沒有辦法日復一日走同一條路,也沒辦法忍受每周的情緒循環(huán)。我也不喜歡做微信公眾號運營,沒有創(chuàng)造的價值感。
這時,一個畢業(yè)多年的師姐在朋友圈里發(fā)了一條招聘實習文化記者的信息,我私信問她,我可以去嗎?她說,好呀,來試試。她告訴我,這個工作就是跑跑文化活動,做文化類的采訪,最關(guān)鍵的是,不用坐班。
我和師姐在一家咖啡館里見了面,就當是面試,她是這家新媒體網(wǎng)站的文化組總監(jiān)。她剛?cè)肼毑痪,文化組也剛組建,現(xiàn)在組里只有兩個人,一個記者和一個實習生。
我們隨便聊了聊天,幾年前她從一家媒體辭職,去了印度和東南亞,在那里玩了幾年。她寫詩,而且寫得很好。她沒說太多工作的事,而是跟我說“一定要去印度”。她告訴我實習生是一個月1200的工資加稿費,如果入職,每個月工資應該不低于7000。7000對我來說已經(jīng)高出預期了。
2
這年7月,我大學畢業(yè),我的男朋友小曹辭職回到了北京。
他比我早兩年畢業(yè),是定向師范生,畢業(yè)后直接回到原籍杭州做語文老師,他與大學吉他社的朋友約好,一起辭職回北京組一支樂隊。小曹想在學校附近找一間房子,這樣可以借用學校吉他社的排練室練琴。我在學校對面的北郵家屬樓租了筒子樓里的一間,20平米,有衛(wèi)生間,每月租金2600元。
畢業(yè)前,我就從宿舍搬了出來,在自己租的屋子里寫稿。其實我可能并不適合做記者,因為我太內(nèi)向,和人打交道會讓我焦慮,但寫東西是我唯一愿意做也唯一會做的事。
第一次采訪前,離那天還有一個星期,我就開始心神不安,只要不在準備采訪就很慌。因為焦慮,我在新租的房子里住了一個月,都沒有心情收拾房子。不過我想,這只是暫時的,有過幾次采訪就不害怕了,就能找到節(jié)奏,安排好工作時間和自己的時間。我還是挺希望能夠入職的,因為時間靈活,每一次任務和每一張面孔都是新鮮的,不用每天走重復的路,然后整天坐在格子間里,而且是在創(chuàng)造出有自己署名的文章。另外,有一個瀟灑自在、開會永遠遲到的總監(jiān),工作應該不會太累。
一開始寫稿太慢太少,也沒寫出什么有分量的稿子,快畢業(yè)時終于得到了一次機會。德國漢學家顧彬來我們學校講學,同事說,這不就是那個說中國當代文學是垃圾的漢學家嗎,可以采訪一下。我接下了這個任務,每周去研究生教室里聽顧彬的課,最后一節(jié)課咬咬牙走到他邊上:“我在一家媒體做實習記者,想對您做一次采訪。”
他干脆地答應了,給了我名片。采訪那天,師姐陪我一起去了,我提前半小時就到了約定地點,而師姐這時才剛剛出發(fā)。采訪時師姐在旁邊聽著,我硬著頭皮發(fā)問,只希望無論如何不要冷場,顧彬一直板著臉,直到送我們出門,才做了一個笑的表情,拍了拍我的肩膀表示友好。
在電梯邊,師姐說:“你可以呀。開始采訪了就不緊張了吧?”
“緊張,”我說,“他一直都沒笑過。”
稿子寫出來,編輯從顧彬的話里面摘出來一句“余華他完了”放進標題里——足夠有爭議,足夠吸引眼球,文章閱讀量還挺高的。
學校要我們填去向表了,我鼓起勇氣問師姐,我能留下來工作嗎?她給了我人力部門的聯(lián)系方式。我收到了工作合同,工資是每個月5500元。師姐說,主編告訴她本科畢業(yè)生的工資是5000元每月,她又替我爭取了500元。工資比早先說的要少,每個月減去房租就剩兩千多塊了,不過也夠生活。
入職之前,師姐約我和另一個實習生一起吃飯。我們在北鑼鼓巷散步,路過了一家彩票店,我們一時興起,進去一人買了一張。吃晚飯的時候,我們還真有點期待地等著開獎那一刻。師姐說,我要是中獎,馬上辭職去旅行,把你們兩個都帶上。當然,三個人一分錢都沒有中。
3
我辦好了入職,師姐告訴我,她要卸任了,做總監(jiān)太累了,就跟主編提出做一個普通的編輯,讓新招聘來的同事做總監(jiān)。
新的總監(jiān)到公司來和我們見面,她說,在行業(yè)里做了十幾年,現(xiàn)在是一個人擔起擔子的時候了。她看起來經(jīng)驗豐富,果決強干,有勵精圖治、把文化組做出樣子來的決心。
我和師姐一起去跑活動的時候,她說:“你怎么想,我可能會走,回印度去。”我說:“剛上班呢,怎么也得干一陣啊。”
正式工作的第一天,我就接到了三個題,一個文學獎的報道,一個采訪,還有一個突發(fā)事件——兩位作家打起了官司。總監(jiān)讓我抓緊時間,立刻打電話采訪其中一位作家,然后就發(fā)了電話號碼過來。我不得不立刻打電話過去,連緊張的時間都沒有。
對方的語氣并不太友好,她說:“你們記者總是把我往一個方向上引導,我都不敢說話了。”我特別委屈,心里說,老師,我不是這樣的呀,我才第一天上班,幫幫忙好不好。電話掛了,我再打過去的時候,已經(jīng)被拉黑了。我第一次真實地感到,記者在很多人眼里,可能是討厭的角色。
就這樣,我毫無緩沖地進入了工作狀態(tài)。公司規(guī)定,每人每個月要完成12篇稿件,意味著兩天半就要寫完一篇稿子,新媒體的節(jié)奏就是這么快。這個任務放在其他報道新聞的組里可能還可以接受,但在文化組,隨便一篇稿子就是5000字,采訪前還要讀完作家寫的書。
我每天從早上起床就開始工作,跑活動、采訪、整理錄音,一口氣到夜里11、12點甚至3、4點。不用去上班,也就是沒有休息日,一周7天都在工作,哪里還有時間寫作。我想,可能是因為剛剛?cè)肼,業(yè)務還不熟練,等到熟練了就快了,就有空閑時間寫小說了。
10月初的一天,我早上起來去跑活動,因為每天熬夜,我通常是不早起的,這天早上7點多就起來,從外面回到家就寫稿。寫完稿,覺得身上力氣都用盡了,頭開始痛,一痛就痛了幾天,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,站起來覺得虛弱得路都走不動。
我去醫(yī)院看中醫(yī),醫(yī)生把了脈,沉默了一會兒,問我,你在上班嗎?我說這幾天請假休息了。他說,你不要上班了,在家休息個一年半年。又補了一句,你精氣神都虛。他給我開了很多大補的中藥,還建議我多運動,不要做跑步這么劇烈的運動,就多出去散散步。
但我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就繼續(xù)工作了,偏頭痛每一兩個星期都要發(fā)作一次,一發(fā)作就要在床上躺兩三天。有的時候我手里同時積攢著6個題,不要說寫小說,就連走路時抬頭看看天空都沒有心情。我夜里經(jīng)常做噩夢,夢見發(fā)洪水、墜機,或者考試、發(fā)瘋,然后尖叫著醒來。
和一位今年研究生畢業(yè)的文學社師兄一起吃飯。我說,工作太累了,我就算工作以外有一點時間,也都是在生病,根本沒時間寫東西。他說,他每天下了班也沒什么事情做,還有雙休日,但是也什么都沒寫,下了班就覺得累,就想在沙發(fā)上躺著。
冬天到了,霧霾又籠罩了北京,呼吸都覺得困難。
小曹的樂隊沒排練幾次就解散各奔東西了,學校吉他社的排練室被團委收回去做了辦公室。小曹開始失眠,要天亮才能睡著,睡到快吃晚飯,然后背著吉他去學校轉(zhuǎn),想找一個容身之地,到晚上11點多,學校的所有大門都要鎖上了,他又沮喪地回來。在濃重的灰黃色大霧里,他騎著電動車帶我去食堂吃晚飯的時候說,絕對不會在北京待第二個冬天了。
冬天天氣陰冷,有一天我癱在沙發(fā)上工作,正準備站起來,腳落在地上一用力,突然感到腰后連著大腿的神經(jīng)一陣刺痛,我腿一軟跪了下去。去醫(yī)院拍片子檢查,是腰間盤突出,醫(yī)生建議不要久坐。這時小曹在昌平的村子里租了一間沒有任何取暖設施的平房,想練琴,但手都伸不出來,天氣冷,水管都凍住了,也沒有水用。
過春節(jié)回家,公司布置了任務,寫一篇關(guān)于家鄉(xiāng)春節(jié)風俗的稿子。我采訪了家人,但是覺得沒心情動筆,一天在走親戚的時候突然莫名其妙坐在茶幾邊上哭了起來。我趁著情緒失控給總監(jiān)發(fā)了一條微信:我身體支撐不住了,想辭職。
4
年后回到北京,總監(jiān)單獨請我吃了一頓飯,聊著聊著聊到了工作,她想留下我。
“我身體實在太差了,以現(xiàn)在的精力,工作和寫小說之間只能做一件事,我想寫小說。”
“要是減輕點任務量呢?”
“一周寫一篇可以嗎?”她同意了我一周只寫一篇大采訪稿的要求。
師姐辦了辭職,去了印度。我又回到工作中,雖然減少了工作量,但我的頭痛沒有減輕反而在增重,以前是除了工作都在生病,現(xiàn)在是生病之余偶爾能夠打起精神工作。拖著稿子的時候,我對總監(jiān)和同事充滿了愧疚,這是最折磨我的事情。
漸漸的,我對自己的工作產(chǎn)生了厭倦,我工作的大部分內(nèi)容,都是對接出版社的新書,為新書做宣傳,我覺得自己不過是文化工業(yè)中的一環(huán),在協(xié)助書籍這一商品的營銷。當然在其中能夠盡力傳播一些理想和價值,但這不是我要做的事情,我想用自己的作品創(chuàng)造價值。有時,我坐在別人的新書發(fā)布會的媒體席上,記錄著上面作者的發(fā)言,我會想象,有一天我坐在上面談論自己的作品。
我又一次提出了辭職,又一次妥協(xié),變成了一個月寫一兩篇稿子,接受工資的評分制度,達不到評分標準就扣工資,能拿到多少工資就算多少。
我退了一個月2600元的房子,從二環(huán)搬到了六環(huán)的宋莊,租了一個每個月900元的房間,那是專門搭建起來租給外來打工者和窮藝術(shù)家的房子,長長的陰暗走廊里像旅館一樣一個房間挨一個房間。
小曹在離我10公里左右的地方,在與河北僅隔一條潮白河的村口租了一個村民搭建起來的小磚房,每個月房租700。那個房子在一個大桃園里面,沒有自來水沒有網(wǎng),房間里一張大炕,小曹一個人住在那里,在園子里種了點菜,養(yǎng)了一條狗和幾只雞,沒有其他的事情,只練琴。他度過了一些快樂的時光,春天桃花開了整園,夏天結(jié)了桃子,他的琴藝也隨著桃花的開放而進步。有時候我和幾個朋友到他那里,在桃園里的樹墩上擺碗筷吃飯,在炕上睡大通鋪,墻上爬著很多蚰蜒,有時會從房頂?shù)粝聛怼?/p>
夏天到了,我工作滿了一年,小曹也來北京一年了,我們決定回杭州去。小曹說他不那么喜歡北京了,北京讓人煩躁。杭州的朋友不論是彈琴還是畫畫,玩得自得其樂,北京的朋友不光想玩,可能還想成功。
以離開北京為理由,我終于徹底辭職了。辭職的過程拖了半年之久,我稱它為“漸進式辭職”。辦好離職手續(xù)那天,我和小曹慶祝了一下,在宋莊的路邊攤上吃了一頓小龍蝦。
小曹和杭州的幾個朋友說好,一起租下杭州村子里的一棟小房子,整棟房子一個月的租金是2000多,平均到每個人身上,每月只有300多。我們交了一年的房租,把行李寄去,準備離開北京。
我就這樣一步步地,從北京的“正常”生活里退縮出去。
5
公交車逐漸開上了小路,視野變得開闊,道路左彎右彎,兩邊的樹木和田地向后退去,青山在四周綿延,山腳下散落著設計各異的三四層小洋樓。從火車站來這兒兩個多小時路程的疲憊,一呼吸到這里新鮮的空氣就被驅(qū)散了,我看著窗外的田野、樹林和人家,心里越來越輕快。
我在路家頭口公交站下車,沒看到站牌,車就在田地邊兩條路的交會口停下了。蘇過來接我,帶我去我們的房子。離公交站也就50米,大門敞開著,一個不大的院子,堆著些臟兮兮的椅子,院墻邊上長著一些植物。房子是深灰色的,有3層,二層露出一個陽臺。房子門口掛著一個日式酒屋招牌樣的紅燈籠,房門敞開著半扇。
我走進里面,空間很大,但亂糟糟的,只有蘇一個人在家,她坐在一進門的桌前寫著什么東西,身邊堆著一堆大紙箱,是我從北京寄來的行李。二樓也堆著一堆紙箱,不知是誰的,二樓到三樓的墻上掛著許多畫,三樓一扇木頭門上印滿了油彩的白色手印,一些樓梯的角落還結(jié)著蜘蛛網(wǎng)。我走進二樓自己的房間,床是半塌的,睡覺可能會滾下來,想開燈,發(fā)現(xiàn)沒有燈泡。
蘇說帶我村里轉(zhuǎn)轉(zhuǎn),我們沿著村子唯一一條道路向上走去,路上幾乎沒有人。這是我第一次到南方的村子,它和北方的村子差別太大了。
北京周邊的村子里,地上全是灰和垃圾,房子都是土舊的磚房,讓人想到“貧窮”、“勞苦”之類的詞。眼前的這個鄉(xiāng)村,道路干凈,房子都很漂亮,四周一片清綠,讓人想到的是“自然”、“靜謐”、“富饒”。
村子叫紫荊村,路邊墻上畫著吹笛的古人,寫著“中國竹笛之鄉(xiāng)”,路邊的山上生長的全都是竹子,村民們主要以制笛為生,家家都是笛子作坊。走到村子中心,有兩家小賣部、一家菜店、一家水果店,再往上走到了村子盡頭,有一個水庫,站在水庫大壩上俯瞰,村子被青山環(huán)繞著。再往前走就出了杭州,到了臨安。
小曹比我晚到幾天,幫我把房間修繕好。我房間的全部家當是一個大書架、一張書桌、一把椅子、一張床和一個組裝衣柜。小曹在一樓占據(jù)一個房間,四面墻上釘著木板,墻角貼著隔音棉,吉他音箱種種設備都裝備好,作為他的工作室。
我每天早上起床出去跑步,跑到菜店買菜回來,回到家讀一會兒書,下午寫作,晚上看個電影,小曹每天把自己鎖在工作室里悄悄寫他的歌。我手頭有一點點工作攢下的積蓄,打算不時接點寫稿的零活賴以為生。
6
我們的門牌號是路家頭9號,我們將這個家簡稱為路家頭。路家頭一共住了8個人,這8個人全都沒有工作。
我、小曹和蘇是校友,蘇是學哲學的,在英國讀研究生,讀不下去,休學回來了,被我和小曹慫恿到了杭州。她沒上過班,身無分文,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是每周和英國的精神分析師連線做精神分析。她在為出版社翻譯一本書,要半年后才能拿到稿費。
阿木是皮匠、拍賣師、修表師,他在院中倉庫里做皮具,這是他的謀生方式;所謂拍賣師,就是在一個微信拍賣群上介紹拍賣品然后發(fā)報價和落錘的表情包,每周工作3個晚上,這給了他固定的收入。修表是他現(xiàn)在癡迷的事情,他每天在工作室里攻克表盤里的難關(guān),出來吃飯的時候脖子上還套著放大鏡,他把拍賣和做皮具掙來的所有錢都花在了買修表工具和零件上。
倉庫里做皮具的阿木(作者供圖) ?
桃子和任上讀的是杭州一所大學的藝術(shù)專業(yè),桃子是首飾設計師,主要做銀飾,柜子上擺著各種漂亮的石頭、珠子、線繩。她的老公moii是法國人,兩人在東南亞旅行時認識,然后moii專程飛到中國與桃子結(jié)了婚。moii有時在網(wǎng)上下圍棋和打德州撲克賺錢。任上是個畫家,房子里掛的那些不明所以的畫出自她手,她還做不明所以的實驗音樂并且有一支樂隊。
大河是名攝影師,但她更像一個巫師,她擺弄星盤、塔羅牌和水晶,給人做催眠和意象治療。
這樣一幫人在寧靜的村子里引起了側(cè)目,走在路上村民總是多看我們幾眼,我們每天都去同一家面館吃面,在面館里總有人問,你們是干什么的?我們不知道怎么回答,就說,干什么的都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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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找到了給媒體翻譯稿件的工作,一個月翻譯一篇能進賬一千多塊錢,我們每個人都保障了基本的生存需求。我們在山中的這個小村子里,過起了再正常不過的日常生活。
每天中午起床,到村頭一家面館吃面,下午回到各自的房間或者工作室里忙自己的活計,晚飯輪流下廚。忙自己的事情忙累了,就坐到一樓或者二樓布置好了的公共區(qū),抽根煙聊會兒天,或者用投影儀放部電影。除了一日兩餐和水電費,我們基本沒有其他消費,村子里也沒有什么可消費,頭發(fā)我們自己剪,電燈我們自己修。我們很少出村,不過很會在村里自娛自樂。
阿木有一張弓和一把箭,他總說自己有蒙古人的血統(tǒng),其實他干干瘦瘦像營養(yǎng)不良。在院墻邊上他放了一個墊子做靶子,有時上面掛一個塑料瓶或者一個桔子做靶心,站在院子的另一邊拉弓射箭。有一天他開心地說帶我們上山打野味,辛苦地從陡坡攀上山,山中只有竹子,沒有任何動物的蹤跡,以至于當阿木看到一只麻雀飛過,就高興地一聲驚呼,箭“嗖”地射了出去,消失在了茶樹叢中。我們鉆進茶田扒來扒去,也沒有找到那支箭。我們空著手從山的那一頭下來,經(jīng)過另一個村子,阿木背著弓,蘇腰里插著箭,大白天走在村子里,像是從哪個朝代里穿越過來的人。
天氣開始轉(zhuǎn)冷,在房間里寫作,手都伸不出來了。我們沒有空調(diào),各自買了電暖器,但是房子里只要有兩個電暖器同時運作,就會跳閘斷電。小曹從自己的工作間里接了一根電線出去,我們就每天晚上瑟縮在這個房間取暖。經(jīng)過商量,我們湊錢從網(wǎng)上買了一個燒煤的暖氣,里面灌上水,一只煙囪從窗戶伸出去,我們從村民那里拉了一箱蜂窩煤回來,每天引火、填煤,看著溫度表上的數(shù)字上升。下了很大的雪,院子里的積雪有一公分厚,我們出去散步,山上的竹子被壓斷了許多,雪中溪水還在潺潺流著,我在北方從來沒有看到過雪、綠葉和沒結(jié)冰的水出現(xiàn)在一起,像古代冬雪水墨畫。停了水,我們發(fā)現(xiàn)是院子里水管被凍住了,燒了開水往管子上澆;又停了電,我們自己換零件修好了電閘。我們架了一口鍋在爐火上,穿著厚厚的羽絨服,圍著爐子吃火鍋。
過年回來風已經(jīng)變暖,路邊的桃花周圍有了蜜蜂圍繞,一片田地一天天由綠色變成淡粉變成玫瑰色。我們背著平日里買菜的背簍,拿了一把鋸子,去村里采花,一個下午滿載而歸。找來各種瓶子罐子插了鮮花,擺在家門口、家里每一個桌子上。四月初,我們幫面館老板娘去山上她家茶田里采茶,掐茶樹上那些鮮嫩的尖芽,作為報償,割了一筐蕨菜回去吃。
我們的小雞在孵化器里孕育了21天后在某個早上破殼而出,先是聽見微弱的叫聲,一只蛋殼被啄了一個口子,然后慢慢地裂開。“出來了!”我們擠在孵化器邊上,像老婆生了孩子一樣高興。一只掛著濕噠噠的毛、裸著皮膚的丑家伙在里面掙扎,逐漸擺正了頭和爪子的位置,成為了一只小雞的模樣。守了兩天,我們有了17只毛絨絨的小雞雛。我們本來有一只貓,還養(yǎng)了一只撿來的狗,從別人那兒抱回了一窩兔子,路家頭人丁更加興旺。
天氣幾天涼快幾天炎熱,突然有一天持續(xù)地炎熱了起來。我們一行人提著一只地籠,拿著一根加長的裝了個鉤子的魚網(wǎng),以為不引人注意地抄小路到了河道邊。阿木脫掉鞋跳下河,把地籠橫進河里,一頭拴在石頭上。然后我們伸長那根改良過的魚網(wǎng)摘李樹上的果子,鉤子鉤住李子,李子就掉進了網(wǎng)里。旁邊的村民沖我們喊:“去摘那棵樹,那棵樹上多!”第二天早上收地籠,里面有幾條好肥的泥鰍,還有一些叫做沙塘鱧的小魚,我們把它們放進后院養(yǎng)魚的水池,準備日后吃,幾天后在院子里放電影吃露天燒烤,想烤魚,水池里太渾濁,找不到了。過了幾天,地籠也被偷了。
一天晚飯后出門散步,一些男孩子在村委會后面的籃球場上打籃球,村子里平時很少見到年輕人,我們想起,這天高考結(jié)束了。畢業(yè)季到了,許多孩子將要離開村子,而我們這些畢業(yè)2年、4年、10年的人,在這個村子里即將度過第二年。
8
有時會有有工作的朋友來家里做客,對他們來說是出趟遠門,到郊外度個假。他們可能有1萬左右的月薪,我說,哇,好有錢,我們的朋友這么有錢。然后蘇說,但是他們沒有人像我們這么閑。沒人能睡到中午起床,白天就坐在自家院門口曬太陽,有心情就去爬山下河。關(guān)鍵是,沒人能為自己工作,用喜歡做的事情謀生。
那天我們到市區(qū)里看電影,之后在一家店里吃了燒烤,市里入夜還燈火通明,一排一排都是商店和館子,不像村里,天一黑就只有路燈亮著,兩家小賣部都很早就關(guān)門了。
“出來玩好不好?”小曹問我。
“好。”
“喜歡村里還是喜歡城里?”
“村里。因為城里好像只有消費這一件事。”我說。
“我也喜歡村里,還是村里好玩。”
我長到25五歲,第一次覺得自己在生活,前面的25年,考試或者掙錢,生活都“在別處”。對我來說,唯一想要的生活就是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寫作上,現(xiàn)在我做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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